《人类简史 从动物到上帝》读后总结
写在前面
最近由于工作上的原因,很多看完的书和番都没有进行观后总结,需要花时间想一想。所谓“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实应以此激励自己,继续前行。
《人类简史》这种书按理说属于历史,而历史书一般很难总结,因为充满了各种细碎的时间、人物、地点等信息;而剥去了这些东西,剩下的结论又太少。但是这本书与其说是史书,不如说是一本杂书,政治、文化、哲学都有涉猎。整本书的逻辑非常清晰,只有几个主要观点,虽然有一些已经不是新鲜的观点,但作者的语言却很有些深入浅出的感觉,读后让人获益匪浅。
笔记
认知革命
人类的祖先是智人(Home sapiens,明智的人),而实际上这种进化并不是线性的。以目前的考古学来说,人类的祖先是南方古猿(250w年前东非),到大约200w年的时候这些远古人类开始了迁徙。在开始的时候智人有很多“亲戚”(例如尼安德特人),而后来逐渐灭绝,只剩下了智人这一种人类。
人与其他动物有以下重要的不同点:
- 最重要的区别就是具有大得多的大脑。但是庞大的大脑也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有明显的好处。
- 直立行走,看得更远且解放了双手。但是臀部变窄,而婴儿头部又大,所以人类的婴儿都是早产儿,否则不易生出;这从跟其他哺乳动物(例如马)生下来就会走的对比就能看得出来。因此人类需要更多的付出去照顾小孩儿,也因此人类对于社交的需求更大,需要整个社区的努力才能完成幼儿的养育工作;而由于人的发育很多是在出生之后,因此人的后天可塑性相比其他动物来说强大许多。
而这些在开始的自然选择中显然也并没有什么用。人类最早的特长就是当食肉动物、食腐动物把肉吃完了,用石器把脑髓砸出来吃。
火
火可以做饭,减少了用来咀嚼和消化的时间,因而减少了肠子的长度,而间接的造成了人大脑可以获得更多的能量,因而又促进了大脑的扩展。而火更具革命性的意义是,它让人与其他动物首次有了明显的不同。其他动物的力量都是来自于自身,例如飞翔、奔跑;但火的能量并不会受人类身体形式、结构、力量的限制 (魔法师^_^)。
智人崛起
每当智人抵达一个新的地点,当地的原生人类族群就会迅速灭绝。而宽容并不是智人的特性之一,所以可以推测是智人造成了这种灭绝。而智人相对于其他人类,并没有强壮的身躯,也没有更大的大脑,所以如果纯以硬件标准来说,并不会成为自然选择最后的胜者。但最后的优势如此明显,作者认为是因为智人发生了认知革命。
能力 | 影响 |
人类的语言能传递比其他动物多得多的信息 | 成员间能传递更多的信息,制定更复杂的计划 |
人类会八卦 | 成员间能在并不深交的情况下彼此相知,最多可达150人。 |
传达并且相信虚拟故事 | 陌生人之间可以互相协作,社会架构迅速复杂化,更具变化性 |
第二点仍然影响着现代的人类。只要150人以下,公司、军队实际上并不需要规范出职位等标识;只要考大家互相认识就能达到高效率的合作。但是一旦超过了这个数字,成员间就无法做到互相了解。
由于以上三点,智人在组织力上与其他物种相比天差地别。而第三点正是智人利于地球上所有物种最顶端所依赖的特性,即智人会表达、相信虚拟的、并不存在的概念。即使互相不认识,只要共同相信某个故事,就能互相协作。神、人权、国家、钱、法律、正义,这些概念实际上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因为人们都相信,所以才存在。公司在法律上被称为“法人”,它实际上也是个虚拟概念。即使所有成员都死了,这个公司在法律上仍然成立;对于公司来讲,最重要的故事就是当地的法律。但是讲出有效的故事并不容易。难点不在于讲故事,而在于要让人相信。只要有人信,那么这个故事的力量就能影响世界。
认知革命之后,智人就拜托了缓慢低效的“基因演化”,而开始了更灵活的“文化演化”。智人能更灵活快速的组织种群,强大的合作能力远远的甩开了其他物种。而具有了与陌生人的这种“互信”之后,智人就顺理成章的具有了贸易这种手段。在与其他生物竞争时,智人能制定更周密的计划,组织更多人力且即使互不相识仍然能彼此合作。尼安德特人不能组织超过150人的队伍,因此越往后竞争越处于劣势。
采集
在农业革命之前,人类一直以采集作为食物的主要来源。骨骼化石表明,远古时期采集者比较少有营养不良的问题,且比起农业时代身高较高,也比较健康。原因应该是多样化的饮食,且由于多样化和居所不定,不会因为天灾就造成饥荒。而且由于经常迁移,居住场所不密集;不畜养牲畜,因此传染病也比较少。
物种灭绝
智人具有强大的适应性,迅速的扩展到了几乎全世界陆地。在智人之前,没有任何动物能在基因几乎毫无改变的情况下,迅速的迁移到如此不同的环境中。而智人的第一波殖民正是整个动物界最大、最快速的一场生态浩劫。特别是大型动物。在人类没有发明轮子、文字、铁器之前智人就让地球上大约一半的大型兽类灭绝了。
农业革命
史上最大骗局
总体与部分从来就不是一个问题。例如战略上是胜利的,但对士兵来说可能是要拿自己的死亡来换取这个胜利。农业革命、工业革命同样如此。作者(以及韩毓海老师)持同样的观点,即生产力的发展对个体来说未必是好事,实际上以他们的观点来看这是个负相关。农业革命让人类的食物总量增加,这只是造成了人口爆炸,而且产生了一群养尊处优的精英分子。普遍来说,农民的工作比采集者更辛苦,而且食物更糟。某种程度说,与其说人类驯化了植物,不如说植物驯化了智人。农业革命的本质是让更多的人以更糟的状况生存下去。
那么人类为什么会走上一条让自己不幸福的道路呢?其实就像工业革命一样,很多时候并不是我们选择自己的道路,而是某种偶然事件造成了一个既定事实,然后其他人不得不跟着走下去。也许一开始的愿望是好的,例如我们觉得某件工具、某项创新会提高我们的效率,然后我们会有更多的空余时间;但实际上效率更高的结果是我们的空余时间被用来处理更多的事情,我们只是把生活的步调加快到了过去的十倍,我们变得更忙。不管是农业革命还是工业革命,整体的生产效率都远高于之前,但是对于个人来说都并不是一件好事。人类一心想要追求更轻松的生活,于是释放出巨大的力量来改变世界,但结果并没有任何人预料得到,也不是任何人所乐于见到的。
而更悲惨的是家畜们的命运。我们一直以演化的观点来判断物种的成功,也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但适者就真的是成功者吗?就演化而言,鸡和牛都很成功,但它们过的其实是有史以来最悲惨的生活。野生鸡的寿命是7-12年,牛有20-25年,但肉鸡和肉牛却只能活几个星期到几个月,它们从出生就没有自由,它们活着的目的就是作为食物死去。奶牛通常5岁会被宰杀,这5年中几乎一直在怀孕,为了维持最大的产奶量,分娩后60-120天就要再次受精。而小牛们,则一出生不久就要被带走,公的养大杀掉,母的成为新的奶牛。还有一种方式,即不抱走小牛,却不能让它们喝太多,例如把小牛杀掉,空皮囊塞上草再弄回去刺激母牛产奶;或者在小牛嘴上绑上刺,让母牛排斥小牛喝奶。这些演化的成功对于鸡、牛来说是没有意义的。相比于快要灭绝的犀牛,物种的灭绝丝毫不影响自己生活的满意程度。
农业革命同样给人的个体带来了痛苦。实际上,每当人类整体能力大幅增加、看起来似乎大获成功,个人的痛苦总是也随之增长。农业革命之后,人类成了远比过去更以自我为中心的生物,与“自己家”紧密相连,但与周遭其他物种划清界限。人类的空间缩小了,时间却变长了。人类开始关心未来–粮食够不够将来几个月吃的?会不会歉收?人类满怀忧虑拼命工作来保障自己的安全,但这几乎从未实现。所有地方都出现了精英阶层,而由于历史只记录这些精英,于是历史几乎只记录了极少数人在做什么,而绝大多数人似乎只在不停挑水耕田。
虚构故事的力量
更多的人口带来更多社交的需求,而这么庞大的人口只能通过虚拟故事的方式进行组织管理。如《汉谟拉比法典》以及《独立宣言》这种宪法就是虚拟故事的代表性文献。由想象建构出的秩序能维持多远,在于大部分人能相信这个故事有多久。《独立宣言》中的著名段落:“我们认为下面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赋予他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是最具代表性的虚拟故事。这些看起来都是事实的准则其实都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中。但这并不是欺骗,只要大家都相信,那么它就是真的。
人类的欲望也深受想象秩序的影响。例如许多人都想去国外度假,这件事并没有自然或明显的道理。黑猩猩的首领绝对不会想到运用自己的权力到隔壁猩猩的领土上去度个假,而埃及法老也绝不会想去巴比伦游览一下。浪漫主义告诉我们必须体验不同的情感,尝试不同的关系,品尝不同的美食,欣赏不同风格的音乐,这样我们的生命才会升华;消费主义告诉我们应该买更多的产品、更好的服务来让我们得到快乐。于是两者构建出了旅游这种行为。
为了改变现有的由想象构建出的秩序,必须先用想象构建出另一套秩序才行。但是身为人类,我们永远不可能脱离想象所构建出的秩序。每一次我们以为自己打破了监狱的高墙、迈向自由的远方,其实只是到了另一间更大的监狱里。
文字
人类的大脑容量有限,会随着死亡消亡,且由于演化的原因,只适合存储动植物、地形和社会信息,而不适合存储数字信息。而国家需要税收等方面的记录工作,这时文字就成了必要。
历史从无正义
历史的铁则告诉我们,每一种由想象建构出来的秩序,都绝不会承认自己出于想象和虚构,而会大谈自己是自然、必然的结果。大多数人都会认为只有自己社会的阶级是自然的,而其他社会的阶级分法都实在是虚假又荒谬。但自己相信的阶级划分就是公平的吗?事实已经证明,大多数有钱人之所以有钱,只是因为他出生在有钱的家庭,而大多数穷人一辈子没钱,也就只是因为他出生在贫穷的家庭而已。
但不幸的是,复杂的人类社会似乎就是需要这些由想象建构出来的阶级制度和歧视。天生自然的能力也很可能影响社会阶级差异,但是种种不同的能力和性格常常还是会受到想象阶级的影响。关于这一事实主要有两大方面。第一,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大多数的能力也需要培养和发展。就算某个人天生就有某种才能,如果不经过积极培养、磨炼和运用,常常也就没什么表现的机会。但这些机会绝非人人平等,常常都是要看他们在想象建构出的社会阶级中身处何处而定。第二,就算身处不同阶级的人发展出了完全一样的能力,因为他们面对的游戏规则不同,最后结果也可能天差地别。这场经济的游戏,其实早就被种种法律限制和潜规则束缚住了手脚,根本不知道公平在哪里。
这些阶级制度开始时多半只是因为历史上的偶发意外,但部分群体取得既得利益之后,世世代代不断加以延续改良,才形成现在的样子。随着时间流逝,不公不义的歧视常常只是加剧而不是改善。富者越富,而贫者越贫。教育带来进一步的教育,而无知只会造成进一步的无知。历史上过去的受害者,很可能会再次受害。而历史上过去的特权分子,他们的特权也很可能依然存在。大多数社会政治阶级制度其实都没有逻辑或生物学的基础,不过就是由历史的偶然事件引起,再用虚构的故事延续壮大。
人类的融合统一
农业革命之后,人类社会规模变得更大、更复杂,而维系社会秩序的虚构故事也更为细致完整。人类几乎从出生到死亡都被种种虚构的故事和概念围绕,让他们以特定的方式思考,以特定的标准行事,想要特定的东西,也遵守特定的规范。就是这样,让数百万计的陌生人能遵照着这种人造而非天生的直觉,合作无间。这种人造的直觉就是“文化”。每种文化内部都有一项重要特性,即内部一定会有不同的声音。而在外部,整个文明圈一直有一种由小而简单的文明融入大而复杂的文明的趋向。从全球视野来看,有三种秩序试图统一,分别是货币、帝国和宗教。
钱
人类的分工促成了货币的出现,因为不同的分工需要通货来作为流通工具。而钱也是一种虚拟概念,它只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中。“人人都想要”是金钱最基本的特性,其他形式上的属性并不重要。例如监狱里香烟可以作为货币。
货币在三个方面带来了方便。
- 转换。例如妓女用钱来买赎罪券,就是拿性来换救赎;医生请律师打官司,就是拿健康来换正义。
- 储存。谷物、草莓这些东西都不好储存,但换成钱储存就方便了。
- 运送。如房产。
可以说金钱就是一种相互信任的系统,而且还不是随随便便的某种系统:金钱正是有史以来最普遍也最有效的互信系统。最早发明钱的时候,人们还没有这种信任,所以要当作钱的事物本身就得有实际的价值。
金钱制度有两大原则,即万物可换和万众相信。
中国人、印度人、穆斯林和西班牙人分属不同文化,在大部分事情上意见相左,但究竟为什么大家都同样相信黄金有价?为什么不是西班牙人相信黄金,穆斯林相信大麦,印度人相信贝壳,中国人相信丝绸?经济学家已经提出现成的答案。在贸易连接两个区域的时候,只要是能
够运送的货品,就会受到供需力量的影响,让价格达到平衡。让我们用一个假设来解释。假设在印度与地中海地区首次开始贸易的时候,印度人对黄金兴趣寥寥,所以黄金几乎一文不值。但在地中海,黄金却是个人人垂涎的地位象征,价值高昂。接下来会有什么情况?往来于印度和地中海之间的商人,开始注意到黄金的价差,于是在印度便宜购入黄金,再回到地中海高价出售。于是,印度市场上的黄金需求暴增,价格跟着水涨船高。与此同时,在地中海黄金供给大量增加,价格因此下降。不用多久,黄金在印度和地中海的价格就相去无几。正因为地中海人相信黄金有价,印度人也开始跟着相信。就算黄金对印度人来说仍然没有实际用途,光是因为地中海人重视黄金,就足以让印度人跟着重视起来。宗教信仰的重点是自己相信,但金钱信仰的重点是别人相信。
所有人类创造的信念系统之中,只有金钱能够跨越几乎所有文化鸿沟,不会因为宗教、性别、种族、年龄或性取向而有所歧视。也多亏有了金钱制度,才让人就算互不相识、不清楚对方人品,也能携手合作。
金钱还有更黑暗的一面。虽然金钱能建立起陌生人之间共通的信任,但人们信任的不是人类、社群或某些神圣的价值观,而只是金钱本身以及背后那套没有人性的系统。我们不信任陌生人,但我们现在也不信任隔壁的邻居,而只是信任他们手上的钱。没钱,就没有信任。等到钱渗透冲垮了社会、宗教和国家所筑成的大坝,世界就成了巨大而无情的市场。
于是,人类的经济史就像跳着微妙的舞步。我们用金钱来促进与陌生人的合作,但又害怕这会破坏人类的价值和亲密的关系。一方面,我们也想打破那些限制金钱和商业流动的社会大坝;但另一方面,我们又不断筑起新的大坝,希望保护社会、宗教和环境免受市场力量的奴役。
帝国
帝国有两项重要特征:第一,帝国必须统治许多不同的民族,各自拥有不同的文化认同和独立的领土;第二,帝国的疆域可以灵活调整,且可以几乎无限扩张。而其他像起源、政府形式、领土范围、人口等都不是重点。英国、美国、法国等现代民族国家都是帝国;小领土的雅典也是帝国。帝国是民族多样性大幅减少的主因之一。
现代对帝国一般都有偏见,但实际上在过去2500年间一直是全球最常见且稳定的政体。帝国的倾覆一般都是因为外部侵略或统治精英内斗。而反抗者的成绩一般都很差,多半都是被镇压且一般被同化。帝国的痕迹无处不在,例如东亚都受到了汉文化的影响,而美洲则说着西班牙语、葡萄牙语、法语、英语。
帝国的思想通常在于普遍和包容。现今的文化大多是帝国的遗绪。
宗教
- 一神论
一开始是泛神论,即万物有灵。随着人口的增加,出现了对应的、神力更大的多神论。泛神论的时候,智人只是世界上的一员;但多神论中,神和人的关系已经与万物区分开来了。古罗马作为包容的帝国,唯一不接受的就是一神的基督教。而虽然是一神教,实际上内部也依然分有很多主管的神,在基督教里就对应着各种圣人。
基督教一直有一个问题,即恶的难题。为什么世上会有邪恶?为什么有苦难?既然神是完美的,为什么会让痛苦发生在人身上呢?一种解释是,这是为了给人以自由。因为如果没有邪恶,人类就无法在善恶间选择,就没有了自由意志。但是,如果神能预知某个人会用自由意志走上邪路,并且会被投入地狱,那么开始的时候为什么创造这个人呢?另一种解释即二元论,即神也不是万能的,世界上有神都无法控制的恶。其实有一种解释能同时处理这两个难题,即神是万能的,但神是恶的。只是古往今来,没有哪个宗教敢这么说。
有些二元论的宗教认为善神创造了人的精神,恶神创造了人的肉体。旧约中没有类似的概念,但新约很显然接受了类似的概念。结果基督徒基本上是相信一神论的上帝、二元论的魔鬼、多神论的圣人以及泛神论的鬼魂。
- 佛教
道教、佛教信奉的是自然法则,而不是某个神圣意志。释迦牟尼发现人生本苦,不论人如何追求,总是充满了烦恼和忧虑,无法摆脱生老病死。至死,一切如梦幻如泡影,生命就像是毫无意义的追寻,如何跳出。人痛苦的时候就会想办法避免,快乐的时候又担心无法持续、增强。有些人多年来一直在寻找爱情,但等到真的找着了爱情,却还是不满足。有的开始整天担心对方可能会离开;有的又觉得自己太过屈就,应该再找更好的人。
释迦牟尼找到一种方法可以跳出这种恶性循环。在事物带来快乐或痛苦的时候,重点是要看清事物的本质,而不是着重在它带来的感受,于是就能不再为此所困。虽然感受悲伤,但不要希望悲伤结束,于是虽然仍有悲伤,也能不再为此而困。即使仍然悲伤,也是一种丰硕的经验。虽然感受快乐,但不要希望快乐继续,于是虽然仍有快乐,也能不失去心中的平静。
但要怎样才能让心里接受事物的本质,而放下种种欲求,知道苦即为苦、乐即为乐?释迦牟尼制定一套冥想的技巧,能够训练心灵感受事物的本质而排除种种欲求。通过训练,心灵专注在“我现在是什么感受?”,而不是问:“为什么是我?”这种境界很难达到,但并非不可能。释迦牟尼将冥想落实在各种道德规范上,好让信众更能专注在实际的感受,而不会落入各种欲求和幻想之中。他要求信众不杀生、不邪淫、不偷盗,因为这些作为一定会让欲望如野火燎原,而一心追求权力、感官享受或财富。等到这些火焰彻底扑灭,原本的欲求就换成了圆满和寂静,称为涅槃(梵文的原义就是“熄灭”)。达到涅槃,也就是解脱了所有苦痛,能够无比清晰地感受身边的现实,没有什么幻想和幻象。虽然人们很有可能还是会遇到苦痛,但苦痛已经不再能影响他们。毕竟,无欲则无苦。根据佛教经典,释迦牟尼本人就达到了涅槃,从痛苦中完全解脱。而在这之后他就被称为“佛陀”,意为“觉悟者”。接着,佛陀一生前往各地普传佛法,希望让所有人离苦得乐。佛陀的教诲一言以蔽之:痛苦来自欲望;要从痛苦中解脱,就要放下欲望;而要放下欲望,就必须训练心智,体验事物的本质。
对佛教徒来说,这条“佛法”就是举世皆同的自然法则,“痛苦来自欲望”这件事举世皆同,就像在现代物理里E总是等于MC2。所以,所谓的“佛教徒”,就是相信这条法则,将这条法则落实在一切日常活动中的人。另一方面,是不是信仰某个神灵,对他们来说就不是那么重要。一神论宗教的最高原则是:唯一真神确实存在,那么他想从我这里要什么呢?佛教的最高原则,则是:痛苦确实存在,我该如何逃离呢?佛教并不否认有神祇存在,认为他们有强大的神通,能够带来降雨和胜利,然而神祇对于“由欲得苦”这条法则并无能为力。如果能够无欲无求,任何神祇都无法让人感到痛苦。相对而言,如果人有了欲望,任何神祇也无法拯救他脱离痛苦。
- 人文主义宗教
有神论的宗教,重点在神的崇拜;至于人文主义宗教,重点就是对人的崇拜,或者讲得更明确,是对智人的崇拜。人文主义的基本信念,就是认为智人是独特的、神圣的,从本质上就与其他所有现代动物有所不同。全球所有其他物种和生命,都只为了智人这一物种的利益而存在。虽然所有人文主义者都崇拜人性(humanity),但对于人性的定义却不见得相同。就像是基督教的各个教派对于“神”会有不同定义,人文主义对“人性”的定义,大致上分成三种对立的教派。今天最重要的人文主义学派就是自由人文主义,它认为人性就在于每个个人的自我特质,因此个人自由也就变得神圣不可侵犯。根据这些自由主义者的说法,每个智人都有着人性的神圣本质。正是每个人的内心让全世界有了意义,而且这也是各种道德及政治正当性的来源。如果碰上道德或政治的困境,就该内省、听听自己内心的声音,也就是人性的声音。因此,自由人文主义最重要的诫命就是要保障这种“内心声音”的自由,不受外界的侵扰或伤害。而这些诫命统称为“人权”。虽然自由人文主义将人性神圣化,但并不否认有神的存在,而且它根本就是源自一神论的信念。像是相信每个人的本质自由而神圣,就是直接源于传统基督教相信灵魂自由而永恒的概念。要是没有永恒的灵魂和造物主的概念,自由主义者想要解释究竟个别的智人有何特别,就很难讲得清楚。
人文主义的另一个重要教派就是社会人文主义。社会主义者认为所谓“人性”是个集体而非个人的概念。因此,他们认为神圣的不是每个个人心中的声音,而是由所有智人这种物种构成的整体。自由人文主义追求的,是尽可能为个人争取更多自由;而社会人文主义追求的,则是让所有人都能平等。对社会主义者来说,“不平等”就代表着偏重人类的某些边际特质,认为这比人类的普遍本质更重要,这样一来可说是对人类神圣性最严重的亵渎。
和自由人文主义一样,社会人文主义也是以一神论为基础。像是人人平等这个概念,就是来自一神论认为在神的面前所有灵魂一律平等。唯一不是来自传统一神论的人文主义教派,就是演化人文主义,以纳粹为最著名的代表。真正让纳粹与其他人文主义教派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们深受演化论影响,对“人性”有不同的定义。相对于其他人文主义者,纳粹相信人类并非处处相同,也不是永恒不变,而是一个会进化或退化的物种。人可以进化成超人,也可以退化成非人。
人文主义对应的就是资本主义,其核心思想是自由;社会人文主义对应的就是社会主义,其核心思想是平等,而演化人文主义的代表是纳粹,其核心思想是优胜劣汰。以纳粹的观点来讲,自由主义、共产主义要保护弱者,不仅让不适者生存下来,还给了他们繁殖的机会,这样就破坏了自然选择的秩序。
未来
历史成为学科的特点之一:对某个时代的了解越透彻,反而就越难解释为什么发生了这个事件而不是那个事件。但如果对某个时期只是一知半解,就很容易受到结果影响,只看到那些最后成真的可能性。事后看来无可避免的事,在当时看来总是毫不明显。对于许多希望看到历史必然性的人来说,这种说法大概有些令人失望。毕竟,宿命论的引人之处,就在于觉得这个世界和我们的信念都是历史上自然且必然的产物。于是,我们似乎是自然而然就发展出民族国家,自然而然就遵循着资本主义经济原则,也是自然而然地坚信着人权的概念。如果承认历史并非必然,等于就是承认了现在的民族主义、资本主义和人权都只是巧合的产物。然而,历史就是这样的一团混沌,历史就是无法解释得斩钉截铁,无法预测得十拿九稳。而人类自身的预测又会反过来作用到结果上,所有实际上永远无法准确预测。
这么说来,究竟为什么要学历史?历史不像是物理学或经济学,目的不在于做出准确预测。我们之所以研究历史,不是为了要知道未来,而是要拓展视野,要了解现在的种种绝非“自然”,也并非无可避免。未来的可能性远超过我们的想象。
虽然我们无法解释历史做出的选择,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历史的选择绝不是为了人类的利益。随着历史演进,毫无证据显示人类的福祉必然提升。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对人类有益的文化就会成功扩张,而对人类无情的文化就会消失。历史就这样从一个岔路走到下一个岔路,选择走某条道路而非另一条的原因总是神秘而不得而知。
科学革命
现代科学
现代科学与先前的知识体系有三大不同之处:
- 愿意承认自己的无知,承认过去相信的可能是错的。
- 以观察和数学为中心。
- 理论研究需要取得新技能。
科学革命并不是“知识的革命”, 而是“无知的革命”。真正让科学革命起步的伟大发现,就是发现“人类对于最重要的问题其实毫无所知”。对于像是伊斯兰教、基督教、佛教、儒教这些前现代知识体系来说,它们假设世上所有重要的事情都已经为人或为神所知。这些全知者可能是某些伟大的神、某个全能的神或是某些过去的智者,通过经典或口传,将这些智慧传给后人。而对于平民百姓而言,重点就是要钻研这些古籍和传统,正确加以理解,就能获得知识。在当时,如果说《圣经》、《古兰经》或《吠陀经》居然漏了某些宇宙的重大秘密,而这个秘密又居然能被一般血肉之躯的人给发现,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现代科学没有需要严格遵守的教条,但研究方法有一个共同的核心:收集各种实证观察(可以用感官感受到的),并以数学工具整理。
在科学革命之前,多数人类文化都不相信人类还会再进步。他们觉得黄金时代属于过去,整个世界只会停滞甚至恶化。如果恪遵祖宗智慧,或许能够再次唤回过去美好时光;如果发挥人类智慧,或许也能勉强改善日常生活某些面向。然而,人们普遍不相信人类知识能够克服世界上最重大的问题。
科学与帝国
在欧洲主持下,出现了一个新的全球秩序。虽然我们常常不愿意承认,但现在全球所有人的穿着、想法和品位几乎就都是欧洲人的穿着、想法和品位。虽然有些人嘴上大力抨击欧洲,但几乎所有人都是用欧洲观点在看政治、医学、战争和经济,听着欧洲风格的音乐,写着来自欧洲的语言文字。就算是今天中国经济突飞猛进,很可能即将回归霸主地位,基础仍然是欧洲的生产和金融模式。
中国和波斯其实并不缺乏制作蒸汽机的科技(当时要照抄或是购买都完全不成问题),他们缺少的是西方的价值观、故事、司法系统和社会政治结构,这些在西方花了数个世纪才形成及成熟,就算想要照抄,也无法在一夕之间内化。之所以法国和美国能够很快跟上英国的脚步,是因为他们本来就和英国共享一套最重要的故事和社会结构。而中国和波斯总是追赶不及,则是因为整个关于社会的想法和组织就是不同。究竟欧洲在现代早期培养了什么潜力,让它能在现代晚期称霸全球?这个问题有两个答案、相辅相成:现代科学和资本主义。
现代科学和欧洲帝国的历史连接究竟是怎么产生的?虽然科技在19世纪和20世纪大放异彩,但在现代早期并不突出。这里真正的关键因素在于,不管是想寻找植物的植物学家还是想寻找殖民地的海军军官,都有一种共同的心态。他们共同的出发点就是承认无知,都会说“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于是,他们都觉得有走出去、寻找新发现的必要。而且,他们都希望这样取得的新知识能够让他们成为世界的主人。
郑和下西洋得以证明,当时欧洲并未占有科技上的优势。真正让欧洲人胜出的,是他们无与伦比而又贪得无厌、不断希望探索和征服的野心。而在过去,虽然他们可能也有能力做到,但古罗马从未试图征服印度或北欧,波斯从未试图征服马达加斯加或西班牙,中国也从未试图征服印度尼西亚或非洲。中国历代以来,甚至连邻近的日本都相安无事。原本,这一切就是如此自然。真正奇怪的,是为何现代早期的欧洲人忽然有了这股狂热,起航前往遥远而完全陌生、充满异国文化的地方,不仅踏上他人的海岸,还立刻大声宣告“此疆已归吾王所有”。现代欧洲的征服者心态正如同当时的科学家,对于未知充满兴奋。
一直要到20世纪,欧洲以外的各个文化才真正有了全球观点。而这正是让欧洲霸权崩溃的关键因素之一。
现代科学和现代帝国背后的动力都是一种不满足,觉得在远方一定还有什么重要的事物,等着他们去探索、去掌握。然而,科学和帝国之间的连接还不仅如此而已。两者不只动机相同,连做法也十分类似。对现代欧洲人来说,建立帝国就像是一项科学实验,而要建立某个科学学科,也就像是一项建国大计。欧洲帝国相信,为了让统治更有效,就必须了解这些属民的语言和文化。因此,客观上帝国的统治推动了当地文化科学的进步。正因为帝国与科学密切合作,就让它们有了如此强大的力量,能让整个世界大为改观;也是因为如此,我们很难简单断言它们究竟是善是恶。正是帝国创造了我们所认识的世界,而且,其中还包含我们用以判断世界的意识形态。
资本主义
这一段很精彩,因此我整段整段的摘过来:
历史上大多数时候,经济规模并没有太大的改变。虽然确实全球产值会增加,但多半是因为人口成长、移居到新的土地,而每人平均产值则维持不变。然而,到了现代,一切都已改观。在1500年,全球商品和服务总产值约是2500亿美元;而今天是大约60兆美元。更重要的是,在1500年,每人年平均产值约为550美元,但今天不论男女老幼,每人年平均产值高达8800美元。这种惊人的成长该如何解释?经济学向来就是出了名的复杂。为了方便解释,让我们假设一个简单的例子。
有一位精打细算的金融家A先生,在加州开了一家银行。
另外有一个建筑承包商B先生,才刚完成一件大案子,赚到了100万美元的现金。他把这笔现金存进了A先生的银行。于是,这家银行目前
拥有了100万美元现金的资金。
这时,有一位经验丰富但资金不足的面包师傅C小姐,觉得她看到了一个大好的商机:这个城市还没有一个真正好的面包店。只不过,她自己的钱还不足以买到全套需要的设备,像是工业烤箱、水槽、刀、锅碗瓢盆之类。于是,她到银行向A先生提出商业计划,说服他这项计划值得投资。A先生于是就用转账的方式,将100万美元的贷款转到C小姐的银行账户,账面上她就有了100万。
接着,C小姐请承包商B先生来盖她的面包店,价格刚好又是100万美元。
等到她写了支票给B先生,B先生又拿去存在A先生的银行里了。
所以,现在B先生户头里有多少钱?没错,200万美元。
然而,银行的保险库里实际上到底有多少钱?也没错,100万美元。
而且,还不光只是这样。就像一般常见的情形,B先生这位承包商在两个月之后告诉C小姐,因为某些无法预期的问题和费用,面包店的建筑费用得涨到200万美元。虽然C小姐非常不高兴,但动工到一半,已经无法喊停了。于是她只好再次到银行,又说服了A先生再贷给她100万。于是,A先生又另外转了100万美元到她的账户里。而她也再将钱转到了承包商B先生的账户。
这样一来,现在B先生户头里有多少钱?已经来到300万美元了。
但银行里实际上呢?其实一直就只有100万美元。而且事实上,这100万现金从来就没有出过银行。
根据目前的美国银行法,这种作业还可以再重复7次。所以,就算银行的保险库从头到尾就只有100万美元,但这位承包商的户头最后可以达到1000万美元。银行每次真正持有1元的时候,就能够放款10元;换句话说,也代表我们银行户头上看到的那些金钱,有超过九成其实只是数字,而没有实体的硬币或钞票。举例来说,如果今天汇丰银行的所有储户都忽然要求结清账户、提领现金,汇丰银行就会立刻倒闭(除非政府介入拯救)。而且,就算是产业龙头的英国劳埃德银行(Lloyds)、德意志银行、花旗银行,世上任何银行都是如此。这听起来就像是个巨大的庞氏骗局,不是吗?但如果你觉得这就是骗局一场,那么可以说整个现代经济就只是一场骗局。这事实上并不是件诈骗案,而是另一次人类想象力的惊人发挥。真正让银行(以及整个经济)得以存活甚至大发利市的,其实是我们对未来的信任。“信任”就是世上绝大多数金钱的唯一后盾。
在这个面包店的例子里,之所以“承包商户头里的金额”与“银行里实际现金的金额”会出现落差,是因为这个落差就在于C小姐的那个面包店。A先生把银行的这笔钱投入这项资产,是因为相信终有一天有利可图。虽然现在面包店连一条面包都还没烤,但不管是C小姐或是A先生,都相信只要假以时日(例如一年后),店家生意就会一飞冲天,每天卖上几千个面包、蛋糕、饼干之类,赚得可观的利润。这么一来,C小姐就能连本带利清偿贷款,如果那个时候B先生想把现金取走,A先生也能轻松应对。因此,我们可以看到整个运作就是基于信任着一种想象的未来;银行家和创业者相信面包店能成功,承包商也相信银行未来一定能把钱再还给他。
前面我们已经提过,金钱是种十分特殊的概念,可以代表许许多多不同的事物,而且也可以协助将几乎所有的东西互相交换。然而,在历史来到现代之前,这种交换的能力还十分有限。原因就在于,当时金钱只能代表一些“实际存在于当下”的物品。这与“创业”的概念无法兼容,因此也就很难促进经济成长。让我们回到面包店的例子。如果金钱只能代表有形、实际的物品,C小姐还有办法开面包店吗?绝无可能。在目前,虽然她有许多梦想,但缺少有形的资源。她想开面包店的唯一办法,就是要找到某个愿意立刻开工但几年后才收钱的承包商,而且到时候面包店究竟赚不赚钱还很难说。然而,这样的承包商几乎是世界级的珍稀品种。于是,这下子咱们的创业者陷入困境。如果没有面包店,她就不能烤面包。不能烤面包,就赚不了钱。赚不了钱,就雇不了承包商。雇不了承包商,就没有面包店。
人类就这样在这种困境里困了几千年,结果就是经济冻结、无力成长。一直要到现代,基于对未来的信任,我们才发展出一套新的系统,才终于有办法跳出这个困境。在这项新系统中,人类发展出“信用”这种金钱概念,代表着目前还不存在、只存在于想象中的货品。正是“信用”的概念,让我们能够预支未来、打造现在。而这背后有一项基本假设,就是未来的资源肯定远远超过目前的资源;只要我们使用未来的收入来投资当下,就会带来许多全新而美好的商机。
如果信用这个概念真是如此美妙,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人想得到?当然,他们其实早就想到了。在所有已知的人类文明中,信用的概念都曾经以不同的形式出现,至少早在古苏美尔人的时候就已经存在。过去的问题不在于有没有信用的概念,又或是知不知道如何使用这种概念,而在于当时的人并不相信“明天会更好”,所以并不愿意延展信用。毕竟当时的概念,总觉得黄金时代已经过去,未来顶多就是维持现况,而且可能更糟。用经济学的概念来讲,也就是他们认为财富的总量有限,而且还可能萎缩。因此,当时不论是讲到个人、王国还是世界,大家普遍并不相信过了十年会能够生产出更多的财富。商业看起来就像一场零和游戏。开了一家面包店之后,确实可能会取得利润,但一定是因为抢了隔壁面包店的利益。如果威尼斯蓬勃发展,一定是抢了热那亚的资源。如果英国国王钱财滚滚,一定是瘦了法国国王的荷包。整个世界就像是一块大饼,切法各有不同,但总之就只有一个饼,不可能变得更大。
这么说来,如果全球经济这块蛋糕也只有固定大小,信用贷款并无利可图。毕竟,信用就是“今天的蛋糕”和“明天的蛋糕”之间的价差,如果派的大小不会改变,信用贷款也就没有意义。除非你相信向你借钱的面包师(或国王)会从对手那里抢来更大的一块饼,否则借他钱的风险岂不是太大了吗?因此,在进入现代之前,想要贷款难如登天,就算真的贷到一笔款项,通常也是小额、短期、高利率。这样一来,想创业的面包师觉得前途茫茫,而如果是国王想筹措盖宫殿或发动战争的资金,除了增税之外几乎别无他途。这对国王来说问题不大(只要属民还肯乖乖听话就行),但如果是某个厨房女佣,就算有了开面包店的伟大梦想、希望能力争上游赚大钱,就只能继续刷地打扫,做着白日梦。这其实是种双输的局面。因为信用有限,想要筹资创业就难上加难。因为创业停滞,经济就不会成长。因为经济没有成长,大家就认为经济不可能成长,即使是手上确实有资金的人,也不愿意提供信用贷款给别人。于是,对于经济停滞的预期,就确实造成了经济停滞的结果。
- 会变大的饼
接着,历史上出现了科学革命和关于进步的概念。所谓的“进步”,是在承认我们的无知之后,认为只要投资进行研究,一切就能变得更好。这个想法很快地就应用到了经济上。只要是相信“进步”的人,就会相信各种地理发现、科技发明和组织发展,能够提升人类生产、贸易和财富的总量。发现了大西洋的新航道而大发利市,并不需要牺牲过去在印度洋的旧航道。推出新的产品时,也不一定就代表要减少旧产品的产量。举例来说,我们开了一家法式面包店,并不代表过去的传统面包店必然关门大吉。民众会培养出新的喜好、吃得更多。我赚钱,不代表你就赔钱;我变壮了,不代表你就得饿死。全球的这块饼,可以有变大的潜力。
在过去500年间,这种关于进步的概念说服了全球人民,将越来越多的信任交付给未来。正是这种信任创造了信贷;而信贷带来了实实在在的经济成长;正因为有成长,我们就更信任未来,也就愿意提供更多的信贷。这种改变并非一夕之间;经济比较像是云霄飞车,而不是热气球。虽然途中起起伏伏,但大方向十分明确。现在全球的信贷如此盛行,不管是政府、工商企业或个人,都能轻松取得大额、长期、低利率的信用贷款,金额远远超过他们现有的收入。
由于相信全球经济这块大饼可以不断变大,最后终于产生了一场革命。1776年,苏格兰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出版了《国富论》,这可以说是史上最重要的经济学著作。在《国富论》的第一卷第八章,亚当·斯密提出了以下的创新论述:如果地主、织工或鞋匠赚得的利润高于养家糊口基本所需,就会雇用更多助手,好进一步提高自己的利润。利润越高,能雇的助手也越多。由此可见,民间企业的获利正是社会整体财富和繁荣的基础。
目前听到这种说法可能觉得十分普通、了无新意,但这是因为我们就活在一个资本主义的世界里,亚当·斯密的理论早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从电视新闻里我们每天都可以听到类似的主题以各种不同的形式出现。然而,亚当·斯密明确提出:人类全体财富的基础,就在于希望增加个人利润的自私心理。这一点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最革命性的概念,而且还不只是从经济的角度,也包括道德和政治的角度。他其实告诉我们:贪婪是好的,而且我们让自己过得好的时候,不只是自己得利,还能让他人受益。“利己”就是“利他”。
于是,亚当·斯密让我们认为经济是种双赢的局面,我获利就是你获利。这样一来,我们不仅可以同时享受这份变大的大饼,而且正因为我这块变大了,你那块也会跟着变大。而如果我变穷,因为我买不起你的产品或服务,你赚不到钱也会变穷。如果我有钱,你才能把东西卖给我,所以你也就跟着富裕。亚当·斯密推翻了传统上认为财富与道德彼此对立的概念,这下天堂的大门也会为富人而敞开,而有钱也就是有了道德。在亚当·斯密这个版本的故事里,人会变得富有不是因为剥削邻居,而是因为让整块大饼变大了。随着大饼变大,人人都能受益。这么一来,可以说正是有钱人推动了经济成长的巨轮,让人人都得益,他们可真是整个社会里最有用的典范。
然而,这一切的立论基础必须取决于富人是不是用这些利润来新建工厂、雇用新员工,而不是将利润浪费在无生产力的活动上。所以,亚当·斯密不断强调的是“利润增加时,地主或织工就会雇用更多助手”,而不是说“利润增加时,守财奴就把钱全部藏得死死的,只有算钱的时候才拿出来”。现代资本主义经济的一大重点,就在于出现了一种新的道德标准:应该把利润拿出来,继续投资生产。这样一来,才能带来更多的利润再重新投入生产,再带来更多的利润,如此不断循环。所谓投资可以分成很多种:扩建工厂、从事科学研究、开发新产品。但不论如何,重点就是要增加产量,转为更多的利润。在新的资本主义教条里,最神圣的开宗明义第一条就是:“生产的利润,必须再投资于提高产量。”
资本主义之名正是由此而来。所谓的“资本主义”(Capitalism),认为“资本”(capital)与“财富”(wealth)有所不同。资本指的是投入生产的各种金钱、物品和资源。而财富指的则是那些埋在地下或是浪费在非生产性活动的金钱、物品和资源。例如,如果有位法老王,把所有的资源拿来盖了一座不具生产力的金字塔,他并不是资本主义者。某个海盗劫掠了一条西班牙运宝船,把一整箱闪闪发光的金币埋到加勒比海的某座小岛上,他也不是个资本主义者。但如果是某个辛勤工作的工厂工人,把收入的一部分拿去投资股票,他就算是个资本主义者。现在说到“生产的利润,必须再投资于提高产量”,大家可能觉得十分平凡无奇。但对于人类整体历史来说,大部分时候人类并没有这种概念。像是在前现代时期,当时的人们认为生产这件事并不会造成太大的改变。所以,如果不管做什么,生产都不会带来太了不起的利润,为什么还要把利润重新投入生产呢?因此,中世纪贵族所信奉的伦理就是要为人慷慨、奢华消费,把所有收入用来举办各种比赛和宴会、发动战争、投入慈善,以及兴建宫殿和教堂。很少有贵族会将利润投资于提升庄园的产量、寻找更佳的小麦物种,或是寻找新的市场。但到了现代,贵族已经被新精英分子取代,这批新人都是资本主义教条的信徒。过去的公爵侯爷黯然退位,取而代之的是董事、金融家、实业家。这些商业巨贾的富有程度让中世纪贵族瞠乎其后,但他们对于各种奢侈消费的兴趣远低于过去,所有利润只有非常小的部分是用于非生产性活动。
中世纪的贵族,穿着由金丝和丝绸织成的华丽长袍,大把时间都是用来参加宴会、嘉年华和种种盛大的赛事。相较之下,现代的执行长都是西装打扮,西装简直成了制服,看来就像一群乌鸦;而且他们几乎没什么享乐的时间。一般来说,典型的风险投资者就是赶着一场又一场的商务会谈,努力想找出该把自己的资金投入市场的哪一块,或是严密监督手上股票、债券的上下走势。确实,他穿的可能是范思哲的西装,坐的可能是私人飞机,但与他投入提高人类生产的投资相比,这只是九牛一毛。
而且,会投资提高生产量的,可不只有这群穿范思哲的商业大亨。就算是普通民众或政府机构,想法也都十分类似。有多少次,我们聚会聊天的话题总会提到该把钱拿来买哪只股票或债券,哪块地或房子后势看好?各国政府也努力将税收转投资到某些具生产力的计划,希望能够增加未来收入。例如兴建一个新的港口,让工厂更容易出口产品,就能让他们赚到更多应纳税所得,最后也就能增加政府的未来收入。而另一个政府也可能觉得投资于教育更好,因为有了大量受良好教育的人才,就能催生获利丰厚的高科技产业,不用兴建大量的港口设施,就能取得大笔税金。
资本主义的基本原则在于,因为不论是正义、自由甚至快乐都必须依赖于经济成长,所以可说经济成长就是至善(或至少十分接近)。如果你找来一个资本主义者,问他该如何为津巴布韦或阿富汗这些地方带来正义和政治自由,他很可能就会滔滔不绝地告诉你,想要有稳定的民主制度,就必须要有蓬勃的经济、健全的中产阶级,所以重点就是该让当地人有自由企业、勤俭节约、自立自强这些价值概念。
- 与科学
这种新的宗教对于现代科学的发展也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科学研究背后的金主常常是政府或私人企业。而资本主义的政府和企业想投资某个特定科学研究的时候,最先问的问题常常就是——“这项研究会提高产量和利润吗?会促进经济成长吗?”研究计划如果没办法应付这些问题,想取得研究经费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要谈到现代科学史,资本主义绝对是不得不谈的重要因素。
另外,如果不谈科学,就会觉得资本主义能够发展真是莫名其妙。资本主义认为经济可以无穷无尽地发展下去,但这和我们日常生活观察到的宇宙现象完全背道而驰。像是对于狼群来说,如果它们觉得作为猎物的羊群会无限制扩大,岂不是荒谬至极?然而,人类的经济在整个现代时期就是这样不可思议地持续指数成长。唯一的原因,就在于科学家总是能每隔几年就取得另一项发现,提出另一项发明,像是美洲大陆、内燃机引擎,或是运用基因工程的羊。印钞票的是银行和政府,但最后埋单的是科学家。
- 与帝国
资本主义不只左右了现代科学的兴起,也影响了欧洲帝国主义的出现。此外,一开始正是欧洲帝国主义创造了资本主义的信贷制度。当然,信贷的概念并不是到现代欧洲才发明,早在几乎所有的农业社会就已出现。而在现代早期,欧洲资本主义的兴起则与亚洲的经济发展密切相关。另外一提,直到18世纪晚期,亚洲仍然是全球的经济强权;换句话说,欧洲人手上的资金还是远远不及中国人、穆斯林或印度人。然而,在中国、印度和穆斯林世界的社会政治制度下,信贷只能算是次要角色。像是在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伊朗的伊斯法罕(Isfahan)、印度德里或中国北京,虽然商人和银行家也可能有资本主义的思想,但这些商人和商业思维却往往遭到国王和将领的轻视。现代早期的非欧洲帝国,建立者多半是伟大的征服者,像是清王朝的奠基者努尔哈赤,以及建立伊朗阿萨德王朝的纳迪尔沙国王(Nader Shah);又或是某些官僚和军事精英,例如清朝和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这些人主要靠着税收和掠夺(两者的差异其实很细微)取得资金,很少需要用到信贷,更不用提是否关心银行家和投资者的利益。
但在欧洲情况就有所不同,这里的国王和将领也逐渐采用商业的思维模式,后来甚至是由商人和银行家直接成为统治精英。欧洲人征服世界的过程中,所需资金来源从税收逐渐转为信贷,而且也逐渐改由资本家主导,一切的目标就是要让投资取得最高的报酬。于是,由穿着西装、戴着帽子的银行家和商人所建立的帝国,就这样打败了由穿金戴银、配备闪亮盔甲的国王和贵族建立的帝国。这些商业型的帝国,取得资金进行征服的效率就是高出一截。毕竟,没人喜欢缴税,但人人都乐于投资。
英国在北美的第一批殖民地成立于17世纪初,建立者都是民间股份公司;打下印度次大陆的同样不是官方,而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佣兵,最高时掌握着多达35万士兵的庞大军力。当时拿破仑曾嘲笑英国,说他是“nation of shopkeepers”。如马克思所说,西方政府几乎就像是资本家的工会。国家为资本家服务最恶名昭著的例子就是第一次鸦片战争。事实上,连战争本身都可以像鸦片一样变成商品。
资本和政治的紧密相拥,对信贷市场有深远的影响。一个市场究竟能得到多少信贷,不能只看经济因素,也得考虑政治事件的影响。
- 自由市场
相信自由市场的概念其实就像相信圣诞老人一样天真。这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完全不受政治影响的市场。毕竟,经济最重要的资源就是“信任”,而信任这种东西总是得面对种种的坑蒙拐骗。光靠着市场本身,并无法避免诈欺、窃盗和暴力的行为。这些事得由政治系统下手,立法禁止欺诈,并用警察、法庭和监狱来执行法律。如果真的是完全自由的市场,没有国王或神职人员来监督,贪婪的资本家就能够通过垄断或串通来打击劳工。
这是自由市场资本主义美中不足之处。它无法保证利润会以公平的方式取得或是以公平的方式分配。而且相反的是,因为人类有追求利润和经济成长的渴望,就会决定盲目扫除一切可能的阻挠。等到“成长”成了无上的目标、不受其他道德伦理考虑的制衡,就很容易衍生成一场灾难。有一些宗教(例如基督教和纳粹)杀害了数百万人,原因是出于仇恨。然而,资本主义也杀害了数百万人,原因则是出于冷漠和贪婪。大西洋奴隶贸易兴起的原因,并不是欧洲人对非洲人有什么种族仇恨。而那些买了股票的民众、卖了股票的证券营业员、管理奴隶贸易公司的经理,压根儿就不曾把非洲人放在心上。甘蔗庄园的园主就更不用谈了。很多园主根本住得远在天边,他们唯一关心关于庄园的事,就是账目要清楚好读,让他们知道自己赚了多少。
我们必须记住,人类的历史从来不是洁白无邪,大西洋奴隶贸易这件事绝非特例。像是前一章提过的孟加拉地区大饥荒,也是出于类似原因:英国东印度公司比较重视的是自己的利润,而不是1000万孟加拉地区人的生命。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印度尼西亚的军事行动,后面出钱的也是一群善良的荷兰人,他们爱孩子,会捐钱给慈善事业,也懂得欣赏好音乐和好艺术,但他们就是没感受到爪哇、苏门答腊、马六甲这些地方人民的痛苦。随着现代经济成长,全球各地还有无数的大小罪恶和灾难正在上演。
就像农业革命一样,所谓的现代经济成长也可能只是个巨大的骗局。虽然人类和全球经济看来都在继续成长,但更多的人却活在饥饿和困乏之中。
工业社会
现代经济之所以能够成长,是因为我们愿意信任未来,资本家也愿意将利润再投入生产。
工业革命的核心,其实就是能源转换的革命。我们已经一再看到,我们能使用的能源其实无穷无尽。讲得更精确,唯一的限制只在于我们的无知。每隔几十年,我们就能找到新的能源来源,所以人类能用的能源总量其实在不断增加。
- 二次农业革命
工业革命最重要的一点,其实在于它就是第二次的农业革命。机械化不只是机器的事,连植物和动物也同样遭到机械化。差不多就是在以人为本的宗教将智人提升到神的地位的时候,各种农场上的动物已经不再被视为活生生、能够感受到痛苦的生物,而是被视为机器一般对待。时至今日,这些动物常常是在像工厂一样的地方被大规模制造,它们的身体被依照产业的需求来形塑。这些动物的一生就像是巨大生产线的齿轮,决定它们生命长短及质量的,就只是各种商业组织的利润和亏损。虽然业界让它们存活、吃得饱、维持基本健康,但却对它们的社会和心理需求毫不关心(除非直接影响到了生产)。
大西洋奴隶贸易并非出于对非洲人的仇恨,而现代畜牧业也同样不是出于对动物的仇恨。这两者背后共同的推手,就是冷漠。大多数人,在生产或是消费各种奶、蛋、肉类的时候,都很少想到提供这些食物的鸡、牛或猪。就算有些人真的想过,也常认为这些动物真的和机器没什么两样,没有感觉、没有情绪,并不会感受到痛苦。但讽刺的是,正是那些制造了挤奶器和集蛋器的科学,最近也赤裸裸指出这些哺乳动物和鸟类同样有复杂的感觉和情绪。它们不仅能感受到生理上的痛苦,也同样能感受到心理情绪上的痛苦。
- 消费主义
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生产超出了需求。
现代资本主义经济如果想要存活,就得不断提高产量,很像是鲨鱼,如果不一直游动就会窒息。然而,光是生产还不够。生产出来之后,还得有人买,否则业者或投资人都得关门大吉。为了避免这种灾难,确保不管什么新产品都有人买账,就出现了一种新的伦理观:消费主义。有史以来,人类的生活多半颇为困窘,因此“节俭”就成了过去所高喊的口号,像是清教徒或斯巴达人,都以简朴律己而闻名。所以,如果是正直的人,就该避免奢侈、从来不浪费食物,裤子破了该缝缝补补,而不是去买条新的。只有王公贵族,才能公然把这种价值观抛在一旁,无所顾忌地炫耀他们的财富。
消费主义的美德就是消费更多的产品和服务,鼓励所有人应该善待自己、宠爱自己,就算因为过度消费而慢慢走上绝路,也是在所不惜。在这里,节俭就像是一种该赶快治疗的疾病。我们很容易就能找到各种鼓励消费伦理的例子,在我们身边屡见不鲜。
在过去的人眼中,消费主义真是自私、堕落、道德沦丧!消费主义除了自身非常努力,还在大众心理学(像是“做就对了!”)的推波助澜之下,不断说服大众“放纵对你有益,而节俭是自我压抑”。而且,这套理论已经成功了。我们都成了乖巧的消费者,买了无数种我们并不真正需要的产品,而且有的根本就是昨天才知道的。
然而,如果根据商人的资本主义伦理,所有的利润都该再投入生产而不是白白浪费,这样一来,消费主义伦理和资本主义道德该如何共存?没问题!就像过去的年代,今天也有精英分子和一般大众的劳力分工。在中世纪欧洲,贵族浪掷千金、尽享奢华,而农民则是省吃俭用、锱铢必较。但今天情况正相反。大富豪管理资产和投资非常谨慎,反而是没那么有钱的人,买起没那么需要的汽车和电视机却毫不手软。资本主义和消费主义的伦理可以说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将这两种秩序合而为一。有钱人的最高指导原则是——“投资!”而我们这些其他人的最高指导原则则是——“购买!”
社会革命
工业革命带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社会革命:家庭和地方社群崩溃,改由国家和市场取代。工业革命让市场取得强大的新力量,让国家有了新的通讯和交通工具,更让政府有了一大批办事人员、教师、警察和社工可供差遣。从这时开始,市场和国家发现传统的家庭和社群就像路上的绊脚石,强烈抗拒外来的干预。随着时间过去,国家和市场的权力不断扩大,也不断削弱家庭和社群过去对成员的紧密连接。国家开始派出警察,制止家族里的私刑,改用法院判决取代。市场也派出小贩和商人,让各地悠久的传统逐渐消失,只剩下不断汰换的流行商业文化。
现代所兴起的两大想象社群,就是“民族”和“消费大众”。所谓民族,是国家的想象社群。而所谓消费大众,则是市场的想象社群。我们说这些社群属于“想象”,是因为过去的村落社群都是成员彼此熟识,但现代不论民族或市场,成员都不可能像过去一样彼此熟悉。消费主义和民族主义可说是夙夜匪懈,努力说服我们自己和其他数百万人是一伙的,认为我们有共同的过去、共同的利益以及共同的未来。这并不是谎言,而是一场想象。不论是民族还是消费大众,其实都和钱、有限公司和人权相同,是一种“主体间”的现实,虽然只存在于我们的集体想象之中,但力量却无比巨大。只要这几百万德国人相信有德意志民族的存在,同样认同德国国徽,同样相信关于德意志民族的虚构故事,同样愿意为了德意志民族牺牲自己的金钱、时间甚至生命,德国世界强权的地位就难以动摇。
民族竭尽全力,希望能掩盖自己属于想象的这件事。大多数民族都会声称自己的形成是自然而然、天长地久,说自己是在最初的原生时代,由这片祖国土地和人民的鲜血紧密结合而成。但这通常就是个夸大其词的说法。虽然民族确实有悠久的源头,但因为早期“国家”的角色并不那么重要,所以民族的概念也无关痛痒。例如,中世纪纽伦堡的居民可能多少对德意志民族有些忠诚度,但相较之下,因为照顾自己多数需求的还是家人和当地社群,所以对家人和当地社群的忠诚度自然远远高出许多。另外,就算古代许多民族都曾有辉煌的过去,能够存活到今天的却很少。现有的民族多半是到了工业革命后才出现。
历史上,社会的改变很少是大刀阔斧的革命,多半是无数个小步骤逐渐累积而成。过去两个世纪中,变化速度奇快无比,让社会秩序显得充满活力和可塑性,呈现变动不休的状态。前现代统治者的主要目标是维护传统秩序,甚至希望能够尽量回归过去失落的黄金年代。但到了过去两个世纪,政治主流却是要摧毁旧世界,再建起更好的世界来取代。现在就算是最保守的政党,也不敢说自己的目标就是维护一切保持不变。人人都在谈,要进行社会改革、教育体制改革、经济体制改革,而且这些承诺常常都是说到做到。
幸福快乐
目前大多数的意识形态和政治纲领,虽然都说要追求人类幸福,但对于幸福快乐的真正来源为何却还是不明就里。民族主义者会说政治自决能够带来快乐。共产主义者会说无产阶级专政能够带来快乐。资本主义者会说自由市场能够创造经济成长,能够教导人类自立自强、积极进取,所以能够为最多人带来最大的快乐。
正如我们所见,新的倾向、行为和技能不一定会让生活过得更好。像是人类在农业革命学会了农耕畜牧,提升了人类整体形塑环境的力量,但对许多个人而言,生活反而变得更为艰苦。农民的工作比起狩猎采集者更为繁重,而且取得的食物种类变少、营养较不均衡,染上疾病与受到剥削的可能性都大增。同样,欧洲帝国开枝散叶,同时将各种概念、科技和农作物向四方传播,而且还打开了商业的新道路,大大提升了人类整体的力量;但对于数百万的非洲人、美洲原住民和澳大利亚原住民来说,这几乎完全算不上是好事。历史一再证实,人类有了权力或能力就可能滥用,所以要说能力越高就越幸福,看来实在有些天真。
有些反对这种观点的人,就会站在完全相反的立场。他们认为人的能力和幸福之间正好是负相关。他们认为权力使人腐化,人类有了越来越多的能力之后,创造出来的是个冷漠的机器世界,并不符合人类实际的需求。人类的演化,是让我们的思想和身体符合狩猎采集生活。因此,无论是转型成农业还是后来再转型到工业,都是让我们堕入不自然的生活方式,让我们无法完全实现基因中固有的倾向和本能,也就不可能满足我们最深切的渴望。就算是都市中产阶级,过着舒适的生活,生活中却再也没有什么比得上狩猎采集者猎到长毛象那种兴奋和纯粹的快乐。每次出现新发明,只是让我们与伊甸园又离得更远。
甚至是我们现在如此看重的“自由”,也可能是让我们不那么快乐的原因。虽然我们可以自己选择另一半、选择朋友、选择邻居,但他们也可以选择离开我们。现代社会每个人都拥有了前所未有的自由,能够决定自己要走哪条路,但也让我们越来越难真正信守承诺、不离不弃。于是,社群和家庭的凝聚力下降而解体,这个世界让我们感到越来越孤独。
然而,关于快乐最重要的一项发现在于:快乐并不在于任何像是财富、健康甚至社群之类的客观条件,而在于客观条件和主观期望之间是否相符。
从我们所知的纯粹科学角度来看,人类的生命本来就完全没有意义。人类只是在没有特定目标的演化过程中,盲目产生的结果。人类的行动没有什么神圣的整体计划,而且如果整个地球明天早上就爆炸消失,整个宇宙很可能还是一样这么继续运行下去。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是不能排除掉人类主观的因素。但这也就是说,我们对生活所赋予的任何意义,其实都只是错觉。不管是中世纪那种超脱凡世的生活意义,或是现代人文主义、民族主义和资本主义,本质上都完全相同,没有高下之别。像是可能有科学家觉得自己增加了人类的知识,所以他的生命有意义;有士兵觉得他保卫自己的国家,所以他的生命有意义。不论是创业者想要开新公司,或是中世纪的人想要读经、参与圣战、兴建新庙,他们从中感受到的意义,都只是错觉与幻想。
这么说来,所谓的快乐,很可能只是让个人对意义的错觉和现行的集体错觉达成同步而已。只要我自己的想法能和身边的人的想法达成一致,我就能说服自己、觉得自己的生命有意义,而且也能从这个信念中得到快乐。这个结论听起来似乎很叫人难过。难道快乐真的就只是种自我的欺骗吗?
最看重快乐这个问题的,就是佛教。两千五百多年来,佛教有系统地研究了快乐的本质和成因;正因如此,最近有越来越多科学团体开始研究佛教哲学和冥想。佛教认为,快乐既不是主观感受到愉悦,也不是主观觉得生命有意义,反而是在于放下追求主观感受这件事。根据佛教的观点,大多数人太看重自己的感受,以为快感就是快乐,不愉悦的感受就是受苦。于是,人类就渴望能有快感,并希望避免不愉悦的感受。然而,这是大大的误解。事实是,人类的主观感受没有任何实质或意义。主观感受就只是一种电光石火的波动,每个瞬间都在改变,就像海浪一样。不论你感受到的是快感或不快,觉得生命是否有着意义,这都只是一瞬间的波动而已。如果我们太看重这些内部的波动,就会变得太过执迷,心灵也就焦躁不安、感到不满。每次碰上不快,就感觉受苦。而且就算已经得到快感,因为我们还希望快感能够增强或是害怕快感将会减弱,所以心里还是不能感到满足。追求这些主观感受十分耗费心神,而且终是徒劳,只是让我们受制于追求本身。因此,苦的根源既不在于感到悲伤或疼痛,也不在于感觉一切没有意义。苦真正的根源就在于“追求”主观感受这件
事,不管追求的是什么,都会让人陷入持续的紧张、困惑和不满之中。人想要离苦得乐,就必须了解自己所有的主观感受都只是一瞬间的波动,而且别再追求某种感受。如此一来,虽然感受疼痛,但不再感到悲惨;虽然愉悦,但不再干扰心灵的平静。于是,心灵变得一片澄明、自在。这样产生的心灵平静力量强大,那些穷极一生疯狂追求愉悦心情的人完全难以想象。这就像是有人已经在海滩上站了数十年,总是想抓住“好的海浪”,让这些海浪永远留下来,同时又想躲开某些“坏的海浪”,希望这些海浪永远别靠近。就这样一天又一天,这个人站在海滩上徒劳无功,被自己累得几近发疯。最后终于气力用尽,瘫坐在海滩上,让海浪就这样自由来去。忽然发现,这样多么平静啊!
这种想法与现代自由主义的文化完全格格不入,所以等到西方的新世纪运动碰上佛教教义,就想用自由主义的方式加以解释,结果意思却是完全相反。新时代教派常常主张:“快乐不在于外在条件,而只在于我们内心的感受。我们应该别再追求像是财富、地位之类的外在成就,而是要多接触自己内心的情感。”或者说得简单一点,就是“快乐来自内心”。这与生物学家的说法不谋而合,但与佛教的说法几乎正是背道而驰。佛教与现代生物学和新世纪运动的相同点,在于都认定快乐不在于外在条件。但佛教更重要也更深刻的见解在于,真正的快乐也不在于我们的主观感受。我们如果越强调主观感受,反而就越感到苦。佛教给我们的建议是,除了别再追求外在成就之外,同时也别再追求那些感觉良好的心里感受了。
总结
《人类简史》并不是一部传统意义上的史书。作者以自己的视角描绘了一个我能接受的人类社会发展史。下面我来谈谈对于书中主要观点的认识。
人类最早的祖先智人在一开始的生存竞争中并不占优势,不论是与其他物种还是与其他“亲戚”人类。但认知革命使智人的大脑产生了对于虚拟故事的相信和传播的能力。如果没有这种能力,个体就无法做到与陌生人协作。而有了这一点,也就有了与陌生人做交易的贸易行为,有了更强大的社会组织能力。智人可以组织成千上万、互不认识的个体一起行动,而地球上所有其他物种在这点上都被远远甩开了。而后来农业革命的出现使人类的人口迅速增长。人类产生了律法、金钱、帝国、宗教等虚拟概念维系着整个社会的运转。直到近代,由西方开始的科学革命形成了当今我们正在经历的社会。因此可以这么说,认知革命使智人打败了地球上的其他物种;农业革命使人类在整个地球上繁衍开来;科学革命形成了当今的世界形势。
在作者提到的这三次革命里,最重要的是认知革命。可以说,这是人真正区分于地球上所有物种的根本所在。人类会相信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东西,而这其实正是我们人类社会的根基。我们日常谈论的法律、正义、公正、金钱、邪恶、民族、国家等等概念都是虚拟的,它只存在于人与人之间。越是到了现代,我们越是受到更多虚拟概念的影响。例如当今所有国家所必备的信贷体系,就是完全建立在人对于未来的信任上产生的虚拟概念,影响着这个地球上几乎所有事业的运行。
农业革命带来了智人人口的爆炸式增长。生产力的发展并不正比于人的幸福,实际上可能还是相反的关系。农业革命使大多数人都要去做比之前更不愉快的耕作,而工业革命带来的效率提高更是大幅提高了人的工作量。人类每次这种效率的进步实际上都给个体带来更多的不愉快。
人口增长与虚拟故事互为因果。人口的增长使得人们需要创立比之前更复杂的虚拟故事,例如帝国、金钱、宗教等;而没有利用虚拟故事的能力,人类就无法产生出负担这么多人口的社会结构。
科学革命也就是以西方为引导的近代革命。以文艺复兴为起点的西方近代兴起,是人类历史从未经历过的大变革。世界上所有的农业文明都在强大的生产力面前黯然失色。作者认为究其原因,是因为现代科学所带来的人的思想改变,以及现代科学与帝国的有机结合。这种认为未来会更好的思想是整个现代社会与之前社会的重要区别。因为未来会更好,所以信贷才会存在,反过来又促进了社会的发展。
历史从无正义,我们人类走的每一步似乎都是由于某些随机事件所造成的。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人类社会的发展有某种必然的规律可循。记得孔庆东说过,历史其实是一门现代科学,因为随着人类的考古学的前进,我们很可能会发现前人得出的历史结论完全不正确。而另一方面,就像政治学、经济学一样,社会科学的预测能力是非常差的,以金灿荣的观点来讲,自然科学中唯一能与社会科学媲美的是气象学。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研究历史呢?我想作者在书中已经表述的很清楚了:“我们之所以研究历史,不是为了要知道未来,而是要拓展视野,要了解现在的种种绝非“自然”,也并非无可避免。未来的可能性远超过我们的想象。”
就像狄更斯在《双城记》中所说的那样:“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我们人类当今正处在与之前所有历史阶段相比都更为和平的时期,人权、科技、经济等方方面面似乎都预示着人类前进方向的正确性。或许我们真的能成神?又或许这只不过像人类超脱所有物种所基于的虚拟故事一样只是一个虚幻?我们不知道,当局者迷是一种必然。我们只能顺着时间的长河流下去,直到未来。